直播和短视频正在以独特的方式滋养着小镇上的内容创业者
乌鸦小编 发表于:2019-2-9 13:40 复制链接 看图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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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刷的抖音和快手内容,可能正是出自回乡创业的小镇青年之手,短视频和直播正在以独有的方式影响着我们这个时代的城乡文化和商业土壤。
本文来自财经天下周刊(ID:cjtxzk)
文|孙静
编辑|赵艳秋

朋友眼中的王林是个不务正业的人。绝大多数时间,他窝在河北晋州老家的二层小楼里,捣鼓电脑。院子很安静,一只毛色枯黄的柴狗,摇着尾巴自由玩耍。

有次王林去发小家里玩,被发小妈妈问及工作。

没等他开口,发小抢过话茬:他做媒体,拍电视剧。在另一场饭局上,发小的朋友们问起王林的工作,发小也挡了回去:媒体,跟电视台差不多。对方再追问”哪个台?”发小以一句“小台”结束话题。

“网上的东西说不定哪天就没了,你能不能考公务员,或者做点正经事、重要的事?”另一名做工程师的同学也对他表现出忧心忡忡。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在赌博。”王林内心有点失落,但他还是装出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跟大家打哈哈。

就像每个外表温和的胖子,内心都装着一肚子主见。2015年大学毕业后,王林到北京做新媒体运营,有过短暂的北漂经历。决定自主创业后,迅速从一线城市回到河北县城。

第一次以失败告终。开个影楼拍婚纱照,生意却寡淡到每天有大把时间刷手机;第二次,押注到短视频生产,忙到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反倒是找到了用武之地。

在乡民眼中,玩直播、短视频都被归于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类;王林却从中发现价值:这条赛道不受地域限制,不拼社会资源多寡,小镇青年只要有技术有想法,不用背井离乡,同样可以“站上风口”。

两三年前风起于一线城市,由秒怕、快手、抖音、火山等短视频平台及爱奇艺、腾讯视频等视频平台共同推动的短视频热潮,让四六线小镇青年找到了机会。

半年多时间,光杆司令就成了12名员工的CEO。此后,这些人的喜怒哀乐,大部分也在围着短视频转。

01
制造爆款

隐于晋州城西的一栋二层民宅,是制造爆款的地方。

在二楼的90多平方米空间内,10多名平均年龄不超过25岁的小镇青年,每天量产短视频400多条,内容涵盖影视综艺、军事、社会、游戏等最热门领域。

在这里,小镇青年们每天可产出400多条短视频

一条为一线城市、高学历、男性军迷“量身定制”的短视频或图文内容,极有可能出自一个县城高中毕业、不懂军事但心细手快的20岁女孩之手;一部苦情剧的情节拆条,则可能出自一个当过5年兵、曾以写玄幻网文为生的农村男青年。

如果是影视情节拆解,这里每人每天甚至可生产80多条内容。故王林在朋友圈发招聘时调侃,工作内容是“每天只需看看剧(做做标题党)”。

CEO王林把短视频生产变成了流水线作业:写脚本、起标题、选素材有一整套流程。

由于大部分人都是零基础,他还干着CTO的活儿,要用极简的条条框框,让手下人一两天就能剪出合格的短视频。

王林大学念播音与主持,期间辅修编导,学了一年AE(后期特效),两年剪辑,对软件应用、特效、渲染这些技术门清。但对于零基础的员工,他会设计一套快速入门秘笈——只需要背下40条表达式,就能剪辑一段视频,技术问题大多交给软件,“剪辑软件,一两天就能学会。”

舅舅张宇是王林的“天使投资人”。张宇有个小米手机,上面的APP里除了微信,其余都是新闻客户端,少说有20款。

每次一来弹窗,看到有爆点潜质,他会立即“轰炸”王林。

更多时候,是王林先得到消息。2018年1月23日,美国阿拉斯加发生8.2级地震。他立即在YouTube上刷网友的现场图文、视频,并在一分钟内完成包装,加入配音和剪辑,直接推送。这条新闻的后台流量当晚就超过85万人次。

流量意味着收益。前不久吴秀波事件曝光,有网页采集器第一时间推送消息,看着在监测新闻爆点值的软件上,数据像一条陡升的直线,王林神经绷得越来越紧。

收到推送后大约20分钟,他自己剪辑的第一条视频就已经上传到各短视频平台,总流量超过百万次。“人设翻转、明星结婚出轨类,流量必爆”,按照他的总结,这是爆点规律之一。

具体到操作,对爆点必须眼疾手快。上次赵丽颖结婚,有个大IP比王林快了5分钟,那条视频获得秒拍平台助推,当天收割了百万级流量。

在本地社会资讯的拼抢上,他们还有更具体的传播“红线”:3H原则。在平台上,一个突发新闻的生命周期大多不超过3个小时。3小时内赶到现场或从网友处拿到制作素材,还能收割流量;超过3小时,点击率可能就要扑街。

当然前提是真实。“新闻求真求快,但现在很多人专求快,真不真就不一定了。”王林早期也遇到两者如何平衡的挑战。在百度网页上监测到“林心如怀孕”的爆料后,他未及核实,第一时间抢发。后来由于官方未承认这一事实,于是平台判定其为传播假消息。账号关小黑屋15天,扣减50分(总100分)。代价不可谓不大。

此后,王林谨慎了很多——他要对一屋子人负责。

02
第一桶金

各视频平台都有自媒体交流群。24岁的王林在群里发现,很多掘金者跟他的创业轨迹相似——小团队,扎根四六线城市。

在一二线城市创业,“失败了可能对家庭造成致命的打击。” 少时家境不好,王林身上有着超越同龄人的理智和谨慎。尽管晋州距离石家庄仅四五十公里,他还是更愿意回到县城。

就在家里的二层小楼,王林掘到人生一桶金——2018年6月前后,一个视频平台做内测,包括王林在内的60个内容生产者接到了平台方邀请。

内测期平台补贴特别高,创作者争分夺秒收割红利。第一个月,王林拉上刚高考完的妹妹,一起剪短视频。

在做质量把控之外,王林经常自己上手制作短视频。

为了剪片子,他疯狂到连喝水时都要盯着屏幕,并自嘲“还好玻璃杯是透明的,视线穿过时不会影响剪辑。”

为了省时间,他还暂时戒了烟。大学老师曾送过的一个剪辑的小插件,这时也派上大用场。依靠自动化生产模式,他们兄妹每天可以生产出1000多条短视频。

第一个月根据流量和质量排名,兄妹俩挣了6万块钱。

“你这一个月,挣了别人上一年班的钱。”他妈在环保局工作,此前一直催促儿子考公务员。但王林死活不乐意过那种生活。环保局招考当天,他连考场都没进。

直到今天,他妈妈还要同访客抱怨两句:我还是希望他能有份正式工作 。但看到儿子账号上的数字后,她也不得不感慨,网络经济对人的冲击。毕竟在晋州县城,普通人平均工资也就每月3000多元。

王林的大学同学,有人在4S店卖车,有人在老家改卖化肥,有人进了小地方电视台,拿着每月不到2000块钱的工资,还有同学到北京当老师,每月税前6000元,不包吃住。

每个人都有勇敢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他希望自己也能遵从内心。

那个月之后,舅舅张宇的“天使资金”也进来了,王林告别单打独斗,开始对外招人。

03
县城白领

在县城招人可是一门实战课。

王林和舅舅开始没有设置年龄门槛。结果首批面试者中一大半在35岁以上。“过来之后我都快要喊叔叔了。”王林记得,应聘者中有人做过电工、有人做过保安,还有一名右手被工厂机器切断两根手工的女工。还有人上来先问,有没有班车?

考虑到职位匹配性,他在朋友圈再发出的招聘信息里,直接把年龄条件严苛地设定在25岁以下。短视频的消费主力还是年轻人,“如果找四五十岁的人,他们肯定干不了,而年轻人对标题、视频素材把握比较好,因为他们每天都在看。”

尽管县城年轻人有很大一部分更愿意找石家庄和其他大城市的工作,但王林对招聘还是挺乐观。当他开出基本工资3000元,总收入4000元浮动的价码,二楼很快就凑够了12名“剪刀手”。

团队中的“李工”,曾是游戏代练,因为玩游戏玩得快吐了,所以选择改行。据说他工作专注、不偷懒玩手机,是团队中的头号劳模,让老板特别放心。

另一名“骨干”思达,落座时双手扣于膝盖之上,腰板挺得特别直——举止间还保留着部队服役5年的痕迹。思达退伍后曾经在北京房山工作3年,税后收入5000元。回乡结婚后,他在家待业半年,后来成了网络写手,由公司分配题材,多把那些网游情节改编成玄幻小说,每天更新1.2万字,千字12元,直到公司倒闭。

创业不易,到了王林团队后,思达找到了发挥空间:一部苦情戏,有个情节是父亲拉着重病儿子去就医,在做拆条剧情的标题时,思达“标题党”了一把——“竟有儿子把父亲当驴使,……”这让王林至今叫绝。

除了一人在入职第二天就玩失踪,理由是“天太冷,等暖和点再上班”之外,王林说,他的员工几乎没有主动离开的。

从晋城中兴路拐进一条无名胡同,王林家的二层小楼就位于胡同口。

刚回到县城时,王林同很多返乡年轻人一样,会有各种小落差。比如想买的东西买不到,能买到的质量又太差:双指向型麦克风、声卡、8T硬盘、西部数据金盘,县城通通买不到。而且越是经济不够发达的县城,物价反而越高。就连置办衣物,都要跑到石家庄。在石家庄,一身行头只要五六百元就可以拿下,而在县城的两个商厦,买一件就上千元。

但县城也有大城市没有的优势。只要待遇有竞争力,县城更容易留住人。毕竟这里的选择机会更少,不在体制内的年轻人,要么卖保险、当销售,要么进工厂打工,“坐办公室”的工作机会相对不多。

思达回乡后就发现,县城工作机会少之又少,待遇最高的岗位是工厂,三班倒,月收入2800元,但年轻人都不想干。

在此之前,他还同朋友承包电力局工程,结果做错了预算,一年白干不说,还赔进10万块。此后,他断了自己创业的念头。

04
冲锋陷阵

员工春节放7天假,王林只舍得给自己放两天:大年三十和初一。

他的团队在秒拍、凤凰等平台运营着50多个号,与时间赛跑是常态。创业后,他本人通常熬到凌晨两三点才睡,早上九点又准时出现在二楼,给员工分配任务。严重睡眠不足的同时,他的体重直线上升。

中产阶级的朋友圈常常贩卖阶层跌落的焦虑感,但在王林这儿,焦虑可以具化到账号权重下滑抑或是某个平台的红利期结束。

王林在办公室统计员工绩效考核。

做短视频内容生产的人,几乎每天都要被平台和同行推着走。一个号如果断更太久,权重和影响力就会哗哗往下掉。如果说流量决定生死,权重则间接左右着流量。

王林很早就体会到“做号”的大起大落:在上面那个平台内测第二个月时,因为重量不重质,他们的号权重一下从30多名掉到58名,成了倒数第三,并被罚扣5万多元,相当于白干。

质量把控成了生死线。除了那些利用平台红利期、薅一把羊毛就走的人。张宇就听说一个邢台的做号党,靠搬运和批量生产低质内容,一个月挣了上百万元,在县城买了一辆高档轿车,在圈内风光一时。但那门生意仅仅持续了一个月。

圈内还流传,有个号疯狂搬(侵)运(权)其他平台上的内容,团队内部用的宽带都是月租2800元的企业级专线,每秒上传2G视频,相当于100个短视频。后来被侵权的平台维权,生产者的企业号直接被封。

这不是王林要走的路。凭借内容质量过关,后来他与某个平台签下内容供应合同,每天为其提供400条影视综艺节目的拆条内容。

在王林印象中,这个平台也是最早打击标题党的平台之一。王林的舅舅张宇回忆,平台对接自媒体的负责人要求他们要实事求是,做正规视频,内文同标题必须一致,杜绝把人诓骗进来的行径。

“标题不夸张能有流量吗?”张宇坦言,刚开始合作他们是有顾虑的,因为当时其他平台的标题党非常夸张。

不仅标题,他有个朋友在某平台写情感文,什么婆媳关系、订婚彩礼纠纷,天天在家里编故事,流量也很好,“天天写,不把人格写分裂了?”张宇也有疑惑,但最后他一针见血看到了本质:从根源上,创作者是跟着平台政策走的。早年,各平台霸道总裁、灰姑娘题材都容易火,后来是小姨子,再后来是美女……

圈内人干脆给各平台做了总结:今日头条的三农、凤凰的军事、趣头条的社会……都是流量高地。

除了平台的侧重点,平台上的用户“习性”也要掌握。“比如趣头条上的猎奇新闻,晚10点以前推送就没流量。”王林观察,趣头条的流量高峰是凌晨11点半到12点半。而做军事视频,时长要把控在3分15秒到3分18秒之间,流量通常不错,然后爆点在第45秒到50秒之间开始进入。 他特别佩服今日头条的算法、精准推荐,他到现在还没研究透里面的“机关”。

王林的研究范围还包括每隔两三天,就从2000条流量最高的视频中,提炼出10条,从标题风格(比如是否信息前置)、爆点出现时间等维度拆解高流量的秘笈。这项研究甚至细致到标题字数,“比方说很多人以为是写到28个字左右是最好的。但其实前15个字写好了,后边都可以不要了。”

05
新的战场

当一切刚刚走上正轨,王林正牟足了劲大干的时候,2018年12月下旬,与他们签约的平台运营对接负责人,突然打来电话,通知王林平台内部正进行业务调整,扶持政策与合作均被按下停止键。

放下电话时,王林整个人都是木的,头脑一片空白,就像玩游戏练到很高等级突然被全部清零。一夜回到解放前。他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之后惴惴不安地把这个坏消息同步给舅舅。

合作结束前,这个平台每月能带来五六万元入账,如今这笔稳定的预期说没就没,而王林每天光工资开支就要1000多元。那个月,靠舅舅支援的3万多元,他才如期发了工资。

没有项目可能意味着死亡。在北京大降温的那几天,他们顶着四五级寒风,在永安里、国贸、望京附近,请渠道方吃饭,谈合作项目。

好在三天后,新的大单找上门来。 AI在线视频制作平台“智影”拿下多家平台合作,正需要一批王林这种位于四六线城市的下游内容制作方,分解派发任务。王林与当地另一个“盟友”共同拿下“智影”的游戏解说、健康等分解内容。

王林(右二)、张宇(右三)在同智影的工作人员交流合作事宜

而那些只做上一个平台的创作者,有几个已经关了公司,出门找工作。他们中间有人应聘做内容运营,因为既懂技术又懂内容,工资收入比自己单打独斗时还要高一点。

在经历这次平台突然“断粮”后,王林对内容与平台的关系有了清醒的认知。

“如果就死守一棵树,今年一定吊死了。” 这个从头到尾竭力保持语调和情绪平稳的年轻人,在几杯茶后,无意透露出幸存者的心有余悸。

王林意识到,平台政策瞬息万变,难以长久。自媒体随之调整越来越频繁,可能三五天就要一变。而某个监管政策一出,可能会对一个领域造成无差别打击。夹在大号与小号中间的内容创作者,如食鸡肋,向上没有空间,放弃又觉可惜。“很痛苦。”王林说,他们的策略是跟更多方向结合,同时悄悄在“晴天修屋顶”——

随着版权保护越来越严,“盟友”群里开始支招办证,未雨绸缪。神通广大的张宇费了很多周折,花4万元多申请到了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这个证,群里有代办直接开价10万元,还不一定能办下来。“去申请这个证的时候,我们当地负责审批的领导都说,没听说有这么个东西。”

原本王林计划第一年盈利20万元,但由于办证、运营、固定资产等开支,收入比预期少了很多,但他丝毫没有挫败感。 “版权越抓越严,这是一个崛起的好时机。”他盘算着,相关部门打击不正规的、把网络搞的乌烟瘴气的那批人,市场上的内容供应量就会下降,而主动朝正规化靠拢的,在平台采购时就拥有了竞争力。

等春节后拿到证儿,他们准备搬家,到县城找一处更大的办公场地,同时启动拍短剧项目。当然,他舅舅并不看好搞原创,理由是不划算。张宇聊过好几家平台,对方直言,虽然嘴上都喊鼓励原创,但实际并不看好,因为原创内容成本高,且不一定能保证流量,平台自然是流量为王的。

他们也在以短视频为媒介,寻找同更多领域的交集:比如营销、电商(帮张宇卖水果),“甚至可以做AI(人工智能)。”在一次电话中,王林不紧不慢地阐述了他的跨界构想。

“呃……AI对你们来说,会不会技术门槛太高?”

“我们有‘盟友’,他们搞技术,我们懂内容和运营,有的是合作途径……”

透过短视频这扇窗,虽然有各种不可预测性,但小镇青年看到一个有无数可能的新世界。

(注:部分图片由许云峰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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